慎徽院麻雀雖小,五臟俱全。
門前一個粉油大影壁,入了正門,左右是帶耳室的東西廂房,中間一個小小庭院,正北三間正房,與兩側廂房有抄手游廊相連。正房西耳室是趙桓熙的書房,東耳室連著穿堂,由此可以進入後院,曉薇曉蓉等大丫頭和徐念安帶來的宜蘇明理都住在後院的後罩房內。
趙桓熙拉著徐念安興沖沖地穿過小院來到書房裡,這才發現無人伺候筆墨。
他迴轉身問跟在後頭的曉薇等人:「知一知二現在何處?」
曉薇道:「回三爺,許是在二門上候著呢。」
趙桓熙道:「去叫。」
「不必了,你不過就寫得幾個字,我來替你磨墨。」徐念安背對曉薇她們,一邊說一邊沖趙桓熙使個眼色。
趙桓熙不太明白,但這並不妨礙他按著徐念安的意思行事,「你們先下去吧。」
曉薇等人退下後,徐念安過去將書房的門關上,回身對趙桓熙道:「母親既然不許你畫畫,那咱們行事便得小心才是,越少人知道越好,否則連我少不得要吃母親的排頭。」
趙桓熙恍然:「你說得對,是我方才一時得意忘形,忘記了。」他自己跑去倒水磨墨了。
徐念安在他書房裡慢悠悠地逛了一圈。
擺設不多,但件件價值不菲。簡簡單單一隻插著花的粉青釉紙槌瓶,細看卻是前朝官窯的。普普通通一個筆洗,看其釉色質地,似是前朝越窯秘色瓷。此外湖筆徽墨,宣紙端硯更是不消細說,就連偌大的書架都是用紅褐色的降香黃檀打造而成,讓人甫進書房便因那沁人心脾的淡淡芬芳而心神一定。
「畫什麼好呢?」趙桓熙飛快地磨好了墨,鋪開一張宣紙,用玉尺壓著,拿起一支紫毫筆,明潤大眼詢問性地向徐念安投去目光。
徐念安回過神來,從書架上累累的字帖中抽出一帖《祭侄文稿》過來放在趙桓熙手邊,道:「先不忙作畫。你不愛讀書,新婚頭一日便一頭鑽進書房,母親知曉了能不好奇?待會兒必然要使人來看你到底在書房做什麼。待蒙過母親,再作畫不遲。你先練一會兒字吧。」
趙桓熙低頭一看字帖名便嚷了起來:「為何練這一帖?我不要。」
「為何?」徐念安不解。
「這帖字也太多了點,我要練個字少的。」趙桓熙拿起字帖就要去書架上換。
徐念安並不阻他,只問道:「母親不許你畫畫,你可有想過,若要繼續學畫,你要怎樣瞞過你母親?」
趙桓熙回身看看她,又看看手中字帖,「你莫不是想告訴我,我練這個字帖,就能讓我母親同意我繼續學畫畫?」
「自然不能。」
「那你還說什麼?」
「但若是你能得祖父喜歡,祖父支持你畫畫,母親便不會反對。而祖父最喜歡顏清臣這帖字。」徐念安道。
她走過去將一臉懵懂的少年推回書桌旁邊,循循善誘:「做一件事,這處受阻了,便要從別處想想法子。你仔細想想,你母親不讓你作畫的根由在哪兒?是因為你沒能和旭堂兄一般過了童試?你是靖國公府嫡長孫,天生富貴命,便是沒有功名,一輩子靠著祖蔭也能過得舒舒服服,母親何必非得逼你讀書上進,還不都是因為旭堂兄過了童試討了祖父歡喜,還常在祖父跟前拉踩你,讓你不得祖父歡喜?」
趙桓熙想來想去,不得要領,疑慮地問徐念安:「我得不得祖父歡喜比我能不能考取功名更重要?」
徐念安道:「那是自然。在國公府,國公爺是一家之主,作為他的兒孫,誰得他歡喜,誰就能從他手中分得更多的利益。小到家產分配,大到爵位傳襲,都與之息息相關呢。」
趙桓熙生氣地瞪著徐念安:「你這不念親情唯利是圖的模樣真難看!」
徐念安將手朝他一伸,瞟著他道:「你倒是秉性高潔不屑算計,那請把我的一間宅院兩間鋪面現在就給我。往後三年,我就陪著你混日子,再不去想和離時你能不能妥善安置我的事。」
趙桓熙兩頰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的,賭氣將她手一推,道:「說好和離時才給的,憑什麼現在給。」
徐念安白他一眼,「給不起便給不起吧,裝什麼大頭蒜!」
……
嘉祥居,殷夫人喝了盞茶休息了一會兒,回了幾個來請示的管事婆子,空閑下來後又想起了新婚的兒子兒媳。
「你說,以後這慎徽院的下人交給誰管著好?侯婆子雖是忠心,但性子也太老實了些,遇事沒有章程,以前單伺候熙哥一個還成,現在來了徐氏,再讓她管,沒得倒讓徐氏覺著咱們手下無人。」
蘇媽媽一邊將剝好的蜜桃切成幾瓣放在盤中遞給殷夫人一邊笑著道:「今日見夫人心情那般好,還以為您很中意三奶奶呢。」
殷夫人用叉子叉起一瓣桃肉,道:「一碼歸一碼。從今日來看,這徐氏確不是個好惹的,我若叫她低看了,豈不是要踩到我頭上來。」
「那不能。今日在堂上,她對著國公爺說咱們三爺的好話。在芝蘭堂見四房和五房不給您面子,立馬鐵齒銅牙地給人懟回去,可見她心裡是向著三爺和您的。」蘇媽媽道。
「這才是聰明人。我只有熙哥這一個兒子,只要她護好了他,我豈能虧待她?」想起柳氏和金氏當時的面色殷夫人還覺著痛快不已,咬了口桃肉略作咀嚼,只覺汁水豐沛甜如蜜糖。
她問蘇媽媽:「這是咱們園子里的桃子?」
蘇媽媽道:「正是呢,新摘上來的,外頭還在挑揀,芊荷洗了幾隻送過來先給您嘗著。」
「今年春日裡雨水少晴天多,這桃子委實長得不錯。挑一筐最好的送去慎徽院,一筐最好的送去國公爺的敦義堂,另取三筐給佳善佳臻和佳賢送去。唉,可憐我的佳懿,跟著她夫婿鎮守宣州,也不知何時才能回來。」想起自己的長女,殷夫人忍不住又長吁短嘆起來。
蘇媽媽寬慰她道:「大姑奶奶雖離得遠,可常有家書報平安,夫人也不用太過憂心了。」
殷夫人道:「我自然知道憂心也無用,不過忍不住挂念罷了。這幾處的挑揀出來後,剩下的給各房分下去。」說到此處,她忍不住撇了撇嘴角,「別忘了佛堂。」
蘇媽媽含笑應了。
殷夫人思慮一回,忽又道:「要不把松韻給了慎徽院吧,這丫頭做事還算爽利。徐氏只帶了兩個丫頭嫁過來,還得給慎徽院再添幾個丫頭,不然不夠使喚。」
蘇媽媽道:「慎徽院只有三爺和三奶奶兩個,吃穿用度都是夫人您這邊給管著,實也使喚不了那麼多丫頭。別給的人多了到時候反擾了三爺讀書。」
「他什麼時候讀過書?指著他讀書我這頭髮早等白了。」殷夫人埋怨一回,「罷了,你派人將桃子送去,把曉薇那幾個丫頭叫過來,順便看看熙哥和徐氏都在做什麼。」
慎徽院小書房,小夫妻兩個還在吵嘴。
「你這人怎麼這樣?昨夜說你一句你便哭,今日說你你倒罵人,可見昨夜的哭全是裝的。」趙桓熙道。
「如此說來,你方才說我,便是又想氣哭我了?你想得美,我告訴你,哭傷身,我才不要受了你的氣還要傷我自己的身。以後你再氣我,我就罵你。反正不是真夫妻,我才不怵你!」徐念安甩著帕子走到一旁。
趙桓熙將手中的字帖往書案上一扔,幾步走到徐念安面前,惱道:「動不動掛在嘴上,你索性再大聲些,說得全院都聽得見罷了!」
「呸!你叫我大聲我便大聲,你當你是誰?」徐念安輕啐他一口,轉過身去不理他。
趙桓熙氣了個倒仰。
這時書房外突然傳來曉薇的聲音:「三爺,三奶奶。」
趙桓熙不耐地應聲:「什麼事?」
「太太派了錦茵姑娘來給您和三奶奶送桃子。」
徐念安回過身來,趙桓熙與她對視一眼,火速回到書案後頭,攤開字帖拿起筆來,寫了一個字才道:「進來。」
曉薇推開書房的門,一名身穿淡紫色纏枝杏花半臂,面容秀雅的大丫頭端著果盤走了進來。
「三爺,三奶奶,大太太吩咐奴婢送園子里現摘的蜜桃過來,順便叫曉薇曉蓉她們去一趟嘉祥居,有事兒交代。」錦茵上前給兩人行禮道。
趙桓熙不甚在意道:「去吧。」
錦茵將手中果盤交給曉薇,笑著走近書案,問道:「三爺在做什麼呢?」
趙桓熙心知她這是替他母親來看的,便坦蕩蕩地將胳膊一擡,道:「練字。」
錦茵見案上攤著書帖,紙上也確實寫著字,忍不住笑道:「三爺如此用功,太太知道了必然高興。那奴婢先告退了。」
趙桓熙假做沉穩地點點頭,待兩個丫鬟一離開,他便將筆一擱,從書案後頭跑了出來,湊到徐念安身邊興奮道:「你真是料事如神!」
徐念安託了個又大又圓的蜜桃在手,眉眼不擡曼聲道:「畢竟我不念親情唯利是圖,若再沒幾分料事的本事,又怎麼能圖得著?」
趙桓熙被她刺了一句,不知道該怎麼回,從她手中拿過桃子腆著臉道:「好姐姐,我替你剝桃。」